翌日,尽管有些担心陆瑕的状况,但柳唯还是如期去赴了清河郡王妃的约。
二楼雅间内,顾春绥亲自烹茶,一边行云流水地摆弄着长几上的茶具,一边跟柳唯叹息道:“昨儿个,听说了八殿下与九殿下的事情,我家那位又是一整天都没怎么用饭。唉,本来人就还病着,再这么饿下去,没几天,就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柳唯大概能听明白一点,三嫂嫂这段话,不只是单纯的和她感慨清河郡王的健康,更是在影射清河郡王府越来越焦急的问题。
清河郡王没怎么用饭,可能不是伤心得顾不得吃饭,而是害怕到吃不下饭。
毕竟铜青酒什么的,听起来就特别的惨,再加上清河郡王在麟狩帝眼中就是个好用的筹码,也难怪他会食不下咽!
更何况,参考原文当中的时间线,再有两年,柔然国和罗刹国就会联军进攻大康!
也就是麟狩帝乾纲独断久了,大权在握之下人就发飘,并不愿意去想这种问题;可京城里总有些心明眼亮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北境边关的局势是一年比一年紧张,只是迫于天子威势,不敢直接说出来罢了!
“嗐,谁说不是。”她坐在顾春绥对面,意有所指地附和着,“清河殿下总那么病着,实在不是个法子,便连我家殿下也说,他心里记挂着三哥的难处呢。”
用小银匙轻轻搅着茶釜里的泉水,清河郡王妃会意一笑:“真难为十二殿下还记挂着了,回头,我便跟我家殿下说说,好教他放宽了心养病——这人呐,天气暖的时候还好,天气一冷,便又难熬起来,连觉都睡不安生的。”
这句话,柳唯也听懂了:天气一冷,北边的日子开始不好过,清河郡王担心那些游牧部族越过边境来打秋风,担心得都睡不着觉。
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清河郡王或许是麟狩帝这些儿子里面最惨的了,
别人好歹还能挣扎一下,甚至十二郎的小动作一直就没停过,可清河郡王他挣扎不了哇!还在娘胎里就被贴上了“人质”的标签,一旦柔然罗刹联军打到德阳附近,即便这人什么都不敢干,恐怕也会被老皇帝勒令“以身殉国”!
就因为他同时有着大康宗室和罗刹王室的血脉,万一被罗刹国逮到手,再推上傀儡皇帝的位置……哪怕清河郡王本身没有这种意愿,麟狩帝心中也会深深提防!
她不是说这种“大局观念”不好,可事情没摊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总归是说得轻巧的,除了直接杀掉清河郡王以绝后患,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肯定有,就是麟狩帝支配儿子们支配惯了,懒得去想而已!
“慢慢调养着,总有好了的那天的。”柳唯觉得,既然原文剧情中,清河郡王挺过了背景中的战争,一直都活得好好的,就说明这个困境完全是有可能打破的!
——说不定,十二郎这会儿就已经有所谋划了!
不过,十二郎那边,现在也是一团乱呐。柳唯暗自叹了口气,心说还得再熬个两年,不然除了麟狩帝自己,谁的日子都好过不起来。
“这倒是,好生养着,总是要比从前好的。”说着,顾春绥常年含愁的眉间稍微舒展了些,“上次,寿千惠赠的那匣子药材,道地得很,比我家平时常用的那些,都有效得多。我家那位能得十二殿下如此关怀,往后,这病,说不定也有好透了的那天。”
看三嫂嫂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柳唯忽然有了个令她背后发寒的猜测。
有没有可能,清河郡王的病,其实是有办法治好的?
只是清河郡王畏惧于麟狩帝……不,这应该是三嫂嫂自己的主张!
想起顾春绥一直都格外地大佬,甚至还可能是那位明正司长使,柳唯忽然意识到,在清河郡王府中,清河郡王未必有做主的权力,很可能是她担心丈夫病愈之后被麟狩帝盯上,所以她平时给清河郡王服用的药效力都不够,仅能使病情稍微平缓、不再恶化,并不敢加以根治!
可是,如果三嫂嫂当真是明正司长使,那她不应该是听从于麟狩帝命令的么?为何还要帮助清河郡王保命?
真就只是因为夫妇恩爱么?
麟狩帝那么精明的人,会预料不到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汤色渐浓,见十二弟妹陷入深思,顾春绥舀出一盏滚热的茶汤,从容地递给她:“其实,十二殿下与寿千,大概早有猜测了罢。”
柳唯双手接过那包裹着蔑编盏托的银盏子,到底还有些谨慎:“三嫂嫂何出此言?”
闻言,顾春绥浅淡地笑了一下,格外坦荡地自白道:“二位猜的没错,这十年以来,虚占着明正司长使之位的人,一直都是我。”
柳唯没想到她竟然那么轻易地就承认了,不由得十分惊诧,一时间之间,竟不知道如何接这个茬才好,更不敢随意答对。
无论她此刻瞧起来再如何温吞,可那毕竟是明正司的一把手啊?
倒也不需要十二弟妹垫话儿,伴着茶釜中氤氲的蒸汽,顾春绥娓娓道来:
“陛下交待我的差事,也只有那么一样——麟狩十六年,我被赐婚给三殿下,便是奉了天子御旨,就近看管。当时,三殿下虽已弱冠,却因为身子不好,也无人愿意好好照料他,一直就那么病着,瞧着又瘦又小的,竟像是十几岁的模样。”
嗐,这倒是。
听三嫂嫂开始讲起自己的故事,柳唯很快便进入了吃瓜状态。
这段时间来,她已经摸得很清楚了,无论是内命妇还是内侍,都惯会看人下菜碟儿,再加上大家都害怕麟狩帝,既然清河郡王就是个活筹码,那只要死不了就行了,谁会管他活得到底怎么样?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牢记着陛下交付的重任,时时看管,不敢放松。”说着,顾春绥侧着脸,微微勾起唇角,眼梢也跟着弯起来,“可后来,我开始想,如此孱弱之人,每日就只盘算着如何再活过一日,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