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何佳男念竹的其他类型小说《父亲想带走的秘密结局+番外》,由网络作家“惜墨”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林云鹤化作了灰烟,亲朋们聚在酒店里吃最后一顿的豆腐饭。生活中,总有这样的人,他们往往是事主的亲戚朋友或是同学同事,又或是邻里邻居,甚至是只有一两面之缘的陌生人。他们并不了解什么,但却喜欢赞美。只要你长得不吓人,他们就会夸你长得美丽;只要兄弟俩没当面打起来,他们就夸这兄弟俩感情好,说什么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只要夫妻俩没当众撕破脸,没离婚,他们就夸人家夫妻恩爱,伉俪情深……总之,他们总是挑好的说,夸赞你。因为挑好的说,成本非常小,但收益又会不错,至少不会比成本少。之所以有这样的人存在,就是因为人的本性,就是喜欢听好话,哪怕这好话是假话。林家的豆腐宴上,也少不了这些说好话的人。席间,他们对林家儿女一番夸赞,夸赞他们有孝心,侍候瘫痪在床的...
《父亲想带走的秘密结局+番外》精彩片段
林云鹤化作了灰烟,亲朋们聚在酒店里吃最后一顿的豆腐饭。
生活中,总有这样的人,他们往往是事主的亲戚朋友或是同学同事,又或是邻里邻居,甚至是只有一两面之缘的陌生人。他们并不了解什么,但却喜欢赞美。只要你长得不吓人,他们就会夸你长得美丽;只要兄弟俩没当面打起来,他们就夸这兄弟俩感情好,说什么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只要夫妻俩没当众撕破脸,没离婚,他们就夸人家夫妻恩爱,伉俪情深……总之,他们总是挑好的说,夸赞你。因为挑好的说,成本非常小,但收益又会不错,至少不会比成本少。之所以有这样的人存在,就是因为人的本性,就是喜欢听好话,哪怕这好话是假话。
林家的豆腐宴上,也少不了这些说好话的人。席间,他们对林家儿女一番夸赞,夸赞他们有孝心,侍候瘫痪在床的老父亲这么久……夸赞林云鹤把儿女教育的好,儿女们都和和气气团团结结……面对这些夸赞,念东两口子喜笑颜开,念北两口子也没表现出惭愧,倒是念松面上露出了不屑和怒气,而念竹却是心怀愧疚。
送走了宾客,林念东到吧台结账,念松也跟了过去,问念东钱够不够,念东说够。
念东结完帐,回身问那兄妹几个:“你们是上楼再坐一会儿,还是这就回去了?”
念松和念竹都没言语,因为她们都看得出念东让他们上楼再坐一会儿不过是客套。念北回身看他老婆,刘艳头一歪,眉毛一挑,说:“咋不上楼坐一会儿呢,老爷子没了,咱们的家事还没处理完呢。”
念东看了一眼刘艳,皱了眉头说:“有啥没处理完的,你想把今天的饭钱拿了啊?”
“我拿行啊,只要公平,我就拿。”刘艳挑衅地答道。
念东看了刘艳一眼,也不言语,扭头就走,王彩霞紧跟其后。
刘艳撇着嘴冷笑着看着他们的背影,然后对念松和念竹说:“走啊,咱们也上去,上爸妈家去,咱们家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呢。”
关涛却说:“哎呀,要去你们去吧,我得去接鹏程,孩子得想家了。”说着,就一溜烟儿地跑了。
念竹不想去,她猜得到,大嫂所说的没处理完的事儿肯定是房子的事儿。当初自己被二嫂明里暗里撵出来这件事儿,她虽然生气,但事已至此,她不想再纠结了。既然二哥二嫂是最后送走父母的人,那么父母把房子留二哥二嫂,她也不想再争什么了。对父母,念竹是有愧疚的,如果再争父母留下的房子,她感觉自己就不要为人了。
但这时,姐姐念松已经拉上她,要她跟着大嫂走了。哥哥姐姐都去了,自己不去,倒也不好,于是她便顺着姐姐,紧跟了大嫂去二哥家。
念竹和大哥大嫂姐姐,跟念东他们两口子也就是脚前脚后到家的,但他们却是敲了半天门才进去屋。来开门的是王彩霞,王彩霞看着眼前的一行人,表现出吃惊的样子,只是这表情像表演戏的学生的失败作业,一点儿也不像。为了配合这个表情,她说:“哎呀妈呀,不知道你们来啊,要知道你们来,咱们就一起走呗。这么长时间,可把俺俩累坏了,俺俩到家就睡着了。你们不累啊?要不搁这儿都睡一觉吧。”
王彩霞说着让大伙儿在她家睡一觉儿的话,但身子却挡在门口。王艳一只嘴角儿上挑,一双乌黑的眼珠也顺着上挑的方向斜睨着,露出说不好是鄙夷是嘲讽还是挑衅的笑容。但她并不动,只是把那双斜睨的眼珠转向王彩霞,于是王彩霞感觉有双匕首刺向了自己,这令她浑身地不舒服。
好在这时,念松像战场上的一个莽将,拎着大刀就冲上来了,她一把推开王彩霞,说:“躲开,好狗不挡道!”
王彩霞也乐得被推开,相较于刘艳,她还是乐于面对念松的。
一行人进了客厅,坐在沙发上。念东却迟迟没从卧室里出来。于是刘艳说:“彩霞,你让念东出来啊,俺们还有事儿说呢。”
王彩霞进了卧室,好一会儿才和念东一起出来。念东不声不响,拎了把椅子斜坐在沙发对面。
刘艳:“你大哥这人别的优点没有,但就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孝心(孝顺),我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也随他。这老人活着的时候呢,俺们不愿意惹老人生气,所以啥也没说过,是不?俺们是不啥也没说过?这老人都走了,可老人的身后事咱们还没处理呢,你大哥人怂,但心里不是没数儿,他只是不爱说话,所以作为大嫂,我就替你大哥来说说咱家老人这身后事儿。”刘艳说着这番话 ,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念东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头扭向他大哥念北,说:“咱爸咱妈把身后事都处理得挺明白了,不劳你这个当家大嫂的处理了,你要是没啥事儿,就早点回去吧,我困得要命,我得睡觉了。”说着,就起身要走。
刘艳听念东这么说,就像匕首出鞘一般,噌地一下站起来,说:“不行!挺明白?什么挺明白!我就直接说吧,这个房子怎么处理?”
念东冷着脸说:“房子?房子爸妈留给小博了。小博是爸妈唯一的大孙子,是老林家唯一的根,不给小博给谁?”
刘艳再一次跳起来:“不行,凭什么给小博一个人,现在是新社会了,男女都平等,孙女也是根,这房子也有俺们家那四个的份儿!要分得分五份儿!”
刘艳这么说,一直没说话看热闹的念松说话了:“男女平等,有你们家那四个丫头的份儿,那也得有俺家鹏程的份儿!”
刘艳:“你家鹏程他姓关,他不姓林!有谁的份儿也没他的份啊。”
念松:“我家鹏程他不姓林,可我姓林啊,总得有我的份吧。”
刘艳:“念东不是说房子给孙子辈的吗?我是说要是给孙子辈的话就没有鹏程的份。我是接着念东的话说的。要说分房子,就不应该分到孙子那辈去,也不是没有儿子,这俩儿子都还好好活着呢,就应该先分到儿子这儿。”刘艳的头脑清醒得很及时。
念松:“行,分到儿女这儿也行,你刚才不是说了嘛,现在新社会了,男女都平等,那也应该有我和念竹的份儿。”
刘艳听念松这么说,似乎有些不甘,想要说什么,但她马上意识到男女平等对她似乎更有利,于是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咽回去了一席话,她又说出了另一席话:“这房子怎么分?念东还在这儿住着呢?你们是先搬走,卖房子然后咱们分钱,还是你就在这儿住着,然后给俺们三家找差价?”
刚才刘艳和念松争吵,念东看着只是冷笑,并不说话。现在听刘艳问他,他就露出揶揄的表情看着刘艳说:“你真的觉得男女平等啊?老一辈儿的传统可都是家产传儿不传女啊!”
念松一听又炸了:“林念东,你放屁,现在是新社会,新社会!知道吗?”
倒是刘艳听了念东的话,变得慢条斯理起来,她清了清嗓子说:“嗯,其实吧,我觉得念东说得也对,按老祖宗的传统吧。家产是应该只分给儿子,不应该分给女儿。”
念松更炸了:“刘艳,你放屁!刚才你他妈的不还说男女平等吗?这会儿你就变了。看来,我爸妈把房子留给小博就对了,没你家那四个丫头片子啥事儿就对了。”
刘艳并不理会念松的疯狂,她趁热打铁般地对念东说:“念东,那你是在这儿住着补偿你大哥,还是搬出去,把房子卖了,你们哥俩儿分。”
念东继续冷笑着,说:“行了,你别都做白日梦了。”
念竹的泪水惊动了何佳男。
之前,何佳男一直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睡觉。何佳男是单位的信贷员,作为信用社的值班人员,是负责配合守库员,做金库的安全保卫工作的。因为是配合守库员工作,所以这值班人员,一般都是不太管事儿,只管自己睡好觉。
现在,何佳男一打挺儿,从床上坐起来,他张大嘴巴,打了一个无声的呵欠,然后有些不耐烦地说:“哎呀,张叔,你就开门让小林出去吧,还给主任打什么电话。就咱们仨人儿,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谁知道她出去了啊。明天主任要是问,就说给他打电话了,他自己没接电话,他干啥去了,他自己不知道啊?至于保卫科,不用管他们。”
听何佳男这样说,老张有些不服气地说:“哎呀,你们小年轻,都是愣头青儿,小徐子刚被罚了,要是让小林子这么就出去了,咱这不是顶烟儿上吗。”
何佳男依旧是不耐烦的口气:“张叔,放心吧,只要你不说,上边儿没人知道小林子出去。明天主任知道,那是肯定的,要不小林子不也得和主任请假嘛。主任没事儿,他还能傻到举报自己员工啊?小徐子那回事儿,是他小子倒霉,赶上了。这要是倒霉啊,你咋躲也躲不过去,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放屁都能砸着脚后跟。行了,你让小林走吧,出事儿了我担着,罚钱我拿。”
何佳男说着,已经从床上跳下地。
何佳男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是单位少有的几个在林念竹身边不显矮的男生。
其实林念竹也没有多高,一米六九多,还不到一米七。但女人显个儿,同样是一米七,搁在女人身上,就是大高个儿,但搁在男人身上,就是个小矬子。一米七的女人,得一米八往上的男人,才配得上。
何佳男从床上下来,直接走到老张身边,从老张的裤腰上往下摘钥匙。老张于是一动不动,配合着让何佳男把钥匙摘了下来。
念竹看何佳男准备给自己开门,就急忙跑回自己住的房间,穿上羽绒服,戴上帽子和围巾,等她穿戴好,何佳男已经站在她宿舍的门外。他问她,要不要找镇上的出租车,送她去城里。念竹说不用,说自己骑车就行。
跟着何佳男一道道门地出来,到了最外面一道门,念竹刚走出来,何佳男随手就把门锁上,回屋儿去了。
此时,已经接近子夜,月亮在云层中半隐半现,天虽然不是很黑,但夜的寂寥,和西北风的肃杀,却不由得不让人身和心都打颤。
念竹把自行车推到大道上,然后一片腿儿,上了车。
今年雪大,一场雪接着一场雪,于是马路,也被这一场场雪打磨得溜光铮亮。念竹骑在上面,就像骑在溜冰场上,不得不百倍地小心。
在屯子里的时候,念竹还只担心路滑,小心翼翼,只怕自己滑倒了。等出了屯子,路边空旷的田野里,一撮撮的玉米秆儿,像一个个怪兽,配合着西北风,发出一阵阵地怪叫,一时间,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鬼片、恐怖片、都在念竹的头脑里重新上演……画皮、贞子……念竹感觉头皮发麻,她开始后悔没有找出租车……当时没找出租车,一个是得花钱,再一个,去出租车司机家需要时间,等出租车司机起来,穿戴好也需要时间,这样算下来,打出租车并不比自己骑车去城里省时间,所以,她才决定自己骑车回城里……但她独没想到,乡村的夜晚会这样吓人。
念竹从小就怕黑怕鬼,也因为这个,她跟母亲一个被窝睡觉,一直到十多岁。后来,家搬到城里,住了楼房,她和姐姐念松有了单独的房间,她才和母亲分开。也因为她的胆小,姐姐也没少跟着她受委屈。
姐姐念松好恶作剧,从小就是。念竹还记得,头一次看电影《画皮》,是在松泉乡。那时候还是露天电影。看完电影回来,念竹还心有余悸。到家了,念松走在最前边,用钥匙开房门,念竹毫无防备地站在她身后。念松却突然转过身来,张牙舞爪,满脸狰狞,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来掐念竹的脖子。念竹被她这一唬,立时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呆住了,念竹怵在那里,连声音都发不出不来了……好在,当时母亲就在她们身后,她一把推开念松,急忙把念竹搂在怀里,用手不停地抚摸着念竹的头,嘴里不住地叨咕着:“摸摸毛,吓不着!摸摸毛,吓不着……”在母亲的搂抱安抚下,好半天,念竹才缓过那口气儿来,随之,她感觉有一股液体从她的两条裤腿中流了下来……那一次,她发烧病了好久,母亲骂了姐姐念松,父亲甚至在当时还给了姐姐一巴掌。也因此,父母还吵了架。
念竹感觉自己胆子变大,是在母亲去逝后。念竹有一个她自己认同的道理,那就是,母亲去逝了,母亲也变成了鬼。变成了鬼的母亲,还是会和是人时的母亲一样保护自己的。有了这个信念,念竹的胆子就变大了不少。就像人们在求了神拜了佛之后,再做起事来,就感觉顺利得多了一样。
但今天晚上,念竹还是害怕了。现在,骑行在野外公路上的念竹,唯有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妈,我去看爸爸,您可要保佑我啊,不要那些可怕的东西过来啊……哦,现在父亲也去世了,他也变成了鬼了吧,那父亲也会保佑自己吧,但已经变成了鬼的父亲,会知道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吗?如果他知道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还能保佑自己吗……
前边是一片高岗,这片高岗有一个很不雅的名字——王八炕岭。
名字虽然不雅,但这里却着实让念竹欣慰,因为这岭上不远处,居然有电业工人在这里连夜施工。这施工的场景,让念竹一直竖起的头发根儿,一下子就塌软了下来。
恐惧的消失,让悲伤有了可乘之机。念竹鼻头一酸,眼泪于是蕴满眼眶。
妈走了,现在爸也走了,他们都走了,这世上最疼念竹的两个人都走了,独留念竹一个人在这世上……念竹的脑海里,突然涌出了那句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诗人,在念竹的心里一直是高大上的存在,但此时,念竹却突然感觉,自己和高大上的诗人共情了。
下了王八炕岭,念竹骑得更快了,很快她就到了家,家,早在几个月前,父亲出院不久,就已经成了二哥林念东的家。
及到进了家门,见到已经阴阳相隔的父亲,念竹的心又被猛地剜了一下,父亲竟然没有闭上眼睛。
林念松死死抓住哥哥念北,念北其实要是硬想挣脱,也是能挣脱的,他毕竟是身强力壮的大小伙子,而念松不过是一个矮小的女孩子。但她终究是他的妹子,他还是有些不忍的。于是兄妹俩在这儿僵持着。
这时就有周围看热闹的社员说念松:“哎呀,林念松,你快松手吧,让你哥赶紧打水去吧,将来你们是一家人呢。”
听别人说让自己松手,念松就感觉这人是向着刘艳儿说话了,她是个直性子急脾气,从来都是直接怼人的,于是冲着那人就嚷道:“俺拽俺哥,该你啥闲事儿?!”
念松一家本来就是外来户,在屯子里不沾亲不带故的,再加上念松如此不懂好赖地怼人,别人也就懒得搭理他们了。于是社员们或站或坐,都远远地在那儿瞧热闹。
念北被刘艳和妹妹架在这儿僵持着,尴尬得不行。还是队长一嗓子:“都干活了,铲地铲地!”解了他的围。
但刘艳和念松却都在心里怨了他,他再去给刘艳接垅的时候,刘艳直接不再用他,而是喊了她的一个远房表哥帮忙。她的这个远房表哥,虽然身强力壮,但平时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刘艳一家平时是很看不上他的。
晚上回家,念北和念松都向母亲李玉顺告对方的状。李玉顺听着看着,这一双儿女对对方的指责,心里很不是个滋味。手心手背都是肉,于是她各打五十大板。她先是批评了大儿子念北,不应该只顾着对象,不顾妹妹,接完了刘艳儿,应该也接一下妹妹。她批评女儿念松,刘艳是你哥未婚妻,还没进咱家门,还算是个外人,你是自家人,从里儿从面儿上说,都应该先照顾刘艳儿,你不应该和刘艳儿争,也不应该抢水喝,就是喝了水,也不应该把剩下的水倒地上,更不应该当着刘艳儿的面儿倒,还有,你哥要去给刘艳重新舀水去,你也不应该拽住你哥不放,你们兄妹在地头儿支黄瓜架(指争执打架)多让人笑话……
对母亲的批评,林念北虽然有不服气的地方,但他没有反驳母亲,只是默默地听着。念松刚听母亲批评哥哥,她还挺高兴的,都忍不住冲哥哥吐舌头做鬼脸了。但母亲只说了哥哥几句,就开始批评她了,母亲批评她,可不是一句两句的,说她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她越听越气,想:她还是向着她儿子啊,先说哥哥不对,不过是表面儿上的,其实还是说自己不对,哼!
念竹气恼了,她可不想隐藏自己的气愤,于是冲着母亲大叫道:“哼!我就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我啥都不对,都他对,我爸不在家,你们就欺负我吧,你就能偏向我哥!呜呜呜……我让我爸给我评评理!”念松气得哭着跑了出去。
念松发脾气,哭闹,跑出去,也不是第一回了,她经常这样,一家人也都没当回事儿。
但晚上吃饭的时候,念松还没回来,李玉顺就有些不放心了,但她想,一个小丫头儿,一时生气,也就是闹着不吃饭,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吧……?
但天越来越黑,念松一直没回来,这回李玉顺可稳不住架儿了,她让念北和念东都出去找妹妹,自己也开始挨家打听。
满屯子都找遍了,都没有念松的踪影,有小孩子说,看见念松往公社方向走了。
原来,那个时候,林云鹤已经重新站起来,被安排在公社上班儿,那几天,省城来了个考古队,要考察松泉公社辖内的一个古人类遗址——大沽塘子。因为林云鹤在这一众革命干部中,是比较有文化的,所以就被派跟着这些考古人员,一起进山考察去了。
往公社方向走了?莫不是她真的去找她爸去了?可她爸现在应该不在公社,应该已经进大沽塘子了吧。李玉顺急得就要去公社找,念北和念东就说,你别去了,你走得慢,还是俺俩去吧。
看着两个儿子,李玉顺想,孩子们说的也是。于是嘱咐两个儿子,撵上念松,绑也要把她绑回来,不能任她的性儿,别让她再到公社儿去闹了,让人笑话。
可只一顿饭的功夫,念北就回来了,李玉顺就问:你怎么回来了?找到你妹妹了?她在哪儿,和念东走在后面?她不愿意回家?念东陪着她呢?
对母亲的一连串儿发问,念北只道:“啊,我俩刚出屯儿,王彩霞就撵上来了,她说让我回来,她陪念东去。”
李玉顺就有些急:“唉,你怎么能回来呢?你弟弟和她,那么孤男寡女的,这大晚上的,容易让人说闲话,再说你妹妹还没找着呢,你咋就回来了呢。”
面对母亲的责备,念北就说:“哎呀,妈,你也太着急了,念松刚跟我生完气,一看见我,又该生气了,更不能回来了,一会儿念东和王彩霞撵上她,就带她回来了,你别着急了。”
李玉顺听大儿子这么说,感觉也有道理,于是便不再说什么了。
但那一晚,二哥念东和姐姐念松一直没有回来。念竹陪着妈妈也不肯睡觉,她看着妈妈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去,一会拿起纳的鞋底子纳两针儿,但只纳了两针儿,就扎了手……下半夜的时候,母亲李玉顺等不起了,她要出去找,念北就安慰母亲说,肯定是念东撵上念松,累了,然后看天又黑 ,不愿意走夜路,就在公社找地方住了。公社有民兵点儿,念东是民兵连长,以前打靶的时候,念东经常在那儿住……
但李玉顺的心里就是不踏实,她和念竹说,她心里像喝了油似的,慌慌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念竹不知道心里喝了油是个什么滋味,但她知道妈妈的心里一定是不好受的,因为她的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她不会形容她的不好受。
最后,李玉顺还是坐不住了,她让念竹在家,然后她和念北马上动身也去找。但念竹却一定也要跟着他们去,还说自己走路也很快,一定能跟得上妈妈和哥哥,李玉顺想了想,就领上念竹一起乘着夜色上路了。
到了公社,天已经放亮儿,但公社的干部们还都没上班儿,只有看大门儿的一个老头儿,在浇大门口种的花儿。他们向老头打听,老头儿说:昨天晚上,先是来了一个丫头,说是要找林云鹤,我告诉她 ,林云鹤陪着上面来的人,去大沽塘子了。我看她是个小丫头,天又黑了,就还问她,她找林云鹤干啥,结果她气哼哼地没搭理我就跑了。后来,又来了一个小子和一个丫头,他俩也找林云鹤,还问是不是有个丫头找林云鹤来了。我告诉他们是有个丫头来找林云鹤,林云鹤去大沽塘子了。他们就又问我,那个丫头去哪儿了,这我哪儿知道啊。那个丫头看来挺倔儿,哦,你们也找林云鹤,你们是林云鹤的家里人?
念松和念东都没有回家,莫不是念松和念东都去了大沽塘子了?这大沽塘子可是个极邪门的地方,李玉顺的心里顿时恐慌了起来。
灰羽绒服小伙子嘴上说不让别人觉得他特殊,而此刻,他已经让念竹一行人觉得他特殊了。但他的特殊并不让人感觉反感,念竹就不反感他,因为她感觉他虽然是坐轿车来的,还有司机要给他拎箱子,但他自己却并不装,很随和的样子,还有,他很帅。
灰羽绒服果真很随和,等轿车走了,他就推着他的旅行箱,向面包车这面走过来,他招呼大伙儿:“哎,你们是哪个县的啊?”
大伙纷纷说是兴隆县的。
他就笑着说:“兴隆的啊,那可挺远的。哎呀,我是咱们银州当地的。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你们道远,要是什么东西带得不全,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我家近,能帮上忙的肯定帮忙。”
小伙儿主动热情,大伙也不拂他的好意思,纷纷表示感谢。
因为要培训一个月,又是冬天,所以大伙带的衣物都有点儿多,念竹就带了一个大旅行箱,外加一个大背包。
念竹跟着大伙儿拿着东西往教学楼里走,灰羽绒服小伙子就快步推着他的旅行箱到念竹身旁,笑着说:“袅袅楚宫腰,背个大背包,小心折了腰。来吧,我帮你背吧。”
念竹没想到他能关注自己,更没想到他还挺风趣幽默,心里欢喜却更忐忑,只是祈祷着不要有风刮过。
念竹嘴里说着不用,手里的大背包却已经被灰羽绒服小伙接了过去。
灰羽绒服:“我叫关明,你叫什么?”
念竹小声儿道:“林念竹。”
关明侧过头来看着念竹:“修竹何袅袅,人如其名,还蛮诗意的,不像我,关明,这名字都烂大街了。“
念竹就笑道:“不会啊,你的名字也有诗意啊,明月出关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不光有诗意,还雄浑大气呢!”
关明的眼里放了光,明显是惊艳的表情,他侧头看着念竹:“哦,才女啊,信口拈来啊。我说我昨天晚上怎么做梦笑醒了呢,哈哈,原来是预示着遇到你啊。“
关明的语气虽然是调侃的,但却绝对不乏真诚。念竹的心里春风荡漾,但随之的却是加倍的不安。
培训班的报到处在一楼的大厅里,念竹看到关明的所属单位是市营业部。
报到之后,是分宿舍领钥匙,念竹四个来自兴隆县的女生一个宿舍,住在四楼。关明帮念竹把大背包一直背到宿舍,才继续上五楼,去找他自己的宿舍。
收拾妥当,四个女生躺在各自的床上歇口气儿。来自营业部的王萍说:“小林,刚才那个小伙儿看来挺有来头啊,还有人开着轿车送他。我看他是看上你了,你看他一直围着你唠嗑儿,还帮你背包。”
念竹说:“哪有啊,他可能就看我是女生,看我背的东西多,想帮我一把。”
“得了,你可别扯了,俺们仨,谁比你拿的东西少啊,我看他就是看上你了。”王萍说,并且她的说法,得到了另二个女生的赞同,她俩也纷纷附和。
念竹心里其实是认同她们的说法的,但她的情况,让她不敢承认他看上了她,现在看上了有什么用?自己也曾有过心仪的男生,也曾经有过男生 ,像关明这样看上过自己,自己甚至曾经相过很多次亲,但结果又怎么样,不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也许自己就不配恋爱吧。
那些恋爱对象之于念竹,就好像去采摘园摘苹果,满园的果子里,就瞧着这个苹果的果形是最优雅的,颜色是最好看的,怎么看怎么招人爱,感觉这个苹果应该是最好吃的,于是满心欢喜去摘,结果到近前一看,这果子的背面竟然有一个可怖的虫子眼儿,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看着这个虫子眼,惊恐加失望,那想摘想吃的欲望一扫而光,甚至又心生了厌恶。于是摘了旁边半红不青的,却再也不愿意碰这个苹果了。
念竹额头上的这块疤,那三个女生其实也是知道的,一个小县城,一个系统的职工,有念竹这样一位看似貌若天仙,而又丑陋不堪的同事,很快就会被大伙所熟知。即使是没有机会见过念竹的,听人家说起,也会找机会装作无意地瞄上念竹几眼,甚至有特别好信儿的,还会特意到念竹身边走动,希望看看念竹这个疤到底有多恐怖。可以说,在兴隆县的整个信用社系统,念竹有很多人不认识,但所有人差不多都知道念竹。
但除了王萍,另两个女生只装不知,王萍:“小林,现在有做整形的,你额头没去整整吗?”
这不是念竹喜欢的话题,但她也不会拂了别人的好意关心,于是她说:“前几年我爸领我去看过,因为是在额头,而且疤痕太深,再加上我体质的原因,如果手术整形,危险性太大,所以就没手术,只拿了一些涂抹的药膏。”
王萍:“药膏见效吗?看来是不见效。唉,白瞎你这个人儿了。小林,你要是没有额头这个疤,说你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也不为过。你这疤是咋整的?”
念竹真的不想再把这个话题再唠下去了,她害怕提起父亲,害怕她流露出对父亲的怨恨,但她又知道,她不应该怨恨父亲。
念竹略一沉吟,还是回答了王萍:“啊,我小的时候,我爸搁打火机烧的。具体咋烧的,我也不知道。”
念竹尽量简单地把事情的所有信息都说出来,以免王萍再问。而且说完之后,她拿起脸盆假装要出去打水。
站在水房的水池前,打开水龙头,念竹用手指堵在水管儿下面,感受着水从手指的缝隙下艰涩地流出来的那种感觉,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她觉得她从这种感觉中,能找到她自己。但她又想不清她的感觉,是水的感觉,还是手指的感觉。
念竹在水房呆了一阵子,然后端着脸盆回宿舍。在宿舍门口,她听到里面一个女生的声音:“哎呀,我也和你一样,我瞅着她的那个疤,不是害怕不害怕的,我是觉得恶心。”
这不是王萍的声音,而是另两个女生中的一位,但这之前,肯定有另一个人,是王萍还是那另外一个女生,肯定是说了看到自己恶心了。
说自己恶心的人,不只她们俩,从小到大,也不知有多少人说过这话了。
念竹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直接推门而入。
念竹接到二哥的电话,说是母亲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
念竹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已经从抢救室里推出来了。听二哥说,医生说已经没有抢救价值了,即使是抢救过来,顶多也就是个植物人。但最后的决定,还是要家属来做。
念竹坐在母亲的床边,看着如熟睡了般的母亲,她并不觉得多么地悲伤,她感觉,母亲现在这种状态很好,比起她清醒时候的状态好很多。
念竹正看着母亲发呆,二哥单位的一位同事吴哥进来了,他看见念竹坐在床边儿,就说:“哦,我听老贾说,念东的母亲病了,我也来看看,这咋样啊。”
还没等念竹说什么,吴哥就又说:“哎呀,你爸病着,都是你二哥照顾。这你妈也病了,也该你们这帮儿女伸伸手了,要不老人要你们这帮儿女干什么?不能可你二哥一个人耍。”
吴哥的话也没错,父亲病后,确实是二哥照顾得多,但自己也不是袖手旁观啊。念竹听吴哥的话很不顺耳,但一时却不知怎么说,自己确实照顾得少,说什么都底气不足。于是便只是笑了笑,并没说话。好在,很快二哥就进来了。
姐姐念松夫妻早就到了,一会儿大哥大嫂也到了,母亲的四个儿女加上女婿媳妇七个人都到齐了。二哥念东就说了医生的建议,然后又征求兄弟姐妹们的意见。
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以及姐夫都表示接受医生的建议,念竹其实也是愿意接受医生的建议的,但她又有些于心不忍,难道让母亲就这么去了?就不再做做努力了?
这时念松突然哭了道:“昨天,咱妈跟我说,她说她不像爸,有医保,能报销,她没有医保,全得自己花钱,怕她有病了,咱们不给她治,她说她有张存折,缝在她的裤兜兜里了,说等她有病的时候,就拿出来给她治病用。我昨天心烦,不爱听她说话,也没问她缝在哪个裤兜兜里了,存折上有多少钱。”
听念松这样说,挨着床站着的二哥念东和大嫂刘艳就都回身来翻母亲的身上。很快一张存折从母亲的身上翻了出来,存折上有七千五百块钱。
这时,王彩霞说:“这人还是怕死啊,别看平时说得多好听,说自己不怕死,这不,临要死了,就又怕死了。”
念东狠狠地瞪了王彩霞一眼,说:“别他妈逼扯,闭上你那个逼嘴!”
然后他看了看大哥念北,说:“那就拿这个钱,再抢救抢救?也算咱们尽心了?”
念北听弟弟这样说,也表示道:“行,管着有用没用的,别让妈遗憾,咱们也别遗憾。”
于是又找医生,申请继续抢救,很快就又进来一大帮医护人员,把母亲推到抢救室,插上各种管子……
但只半个小时左右,母亲就又被推了出来,母亲已经彻底没有了生命体征。
看到母亲被推出来,在念竹身边的念松,嗷地一声哭了出来:“妈,妈啊,妈啊,你咋这么快就走了啊。妈啊……”
母亲真的走了,彻底走了,念竹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扯着,疼,她的眼泪溢出眼眶,然后奔涌而下。但念竹无法像姐姐那样嚎啕大哭,她不习惯于那样,也羞于那样。于是她感觉她的悲伤始终郁结于胸中,让她憋闷,让她的心更加地疼痛。
念东说:“妈走得太突然了,也没给她准备装老衣服,念松,你和念竹去给妈买装老衣服吧。”
念松听到念东的话,就甩了一把鼻涕说:“不用买了,昨天妈和我说存折的事儿后,又告诉我说,她早就给自己和爸,都准备了装老衣服,说是在哪个柜里了?我没注意听,反正回家找找,肯定能找着,咱们家就那么大点儿地方。”
母亲托付给念松的话,念松都没注意听,念竹想想,就为母亲悲哀。同时,她也开始懊悔。一抬头,看到王彩霞脸上一阴一晴地正用眼睛瞄自己。
母亲的丧事办了三天,在给母亲守丧的时候,念竹时常想,念松那样地对母亲,母亲也很惧怕念松,但最后还是把自己最紧要的事儿都托付给念松。是母亲更信任念松吗?好像不是,她感觉母亲更信任自己,也更依赖自己。她想起上个礼拜,母亲对自己说的话,说要到自己家呆几天,而自己当时只顾着想自己,想王彩霞撵自己话,那时应该是自己误会母亲了吧。而自己竟然没有好腔调地答对母亲。她又想起,在王彩霞监视的目光下,母亲曾经靠近自己,好像想要对自己说什么,而自己当时只顾着所谓的狗屁避嫌,竟然躲着母亲。她又想到,自己上周末借着脚崴了的狗屁理由,而没有回家看母亲。母亲应该是想把存折和装老衣服这些事儿托付自己吧,但自己却没给母亲机会,母亲只好把这些事托付给平时总呛怼她的念松,她想,母亲在这最后的几天里,对自己该是那么的伤心啊……念竹想一阵儿哭一阵儿,有时,她的眼泪就落在母亲的遗体上。
念竹和念松守在母亲灵前,来了拜祭的客人,两人就回礼答谢。有来哭的亲属,念松就陪着哭,念竹却做不来,她不会出声地一边哭一边诉说着悲伤和想念。
和念竹不一样,大嫂和二嫂,哭起来却是收放自如的。一般的时候,大嫂和二嫂都并不哭,但等到阴阳先生让她们哭的时候,她们马上就可以嚎啕大哭。因为阴阳先生说,儿媳妇不哭出声儿,家里后代会出哑巴。
念竹有时和王彩霞的目光相遇,她总感觉王彩霞的目光似乎在躲闪,于是她突然想,王彩霞那么监视着自己,那母亲托付念松这些事儿的时候,她在干嘛?哦,也许她感觉母亲和念松伤透了心,不会和念松说什么吧。这样一想,念竹就更加懊悔,懊悔自己辜负了母亲。
相较于王彩霞有些躲闪的眼神儿,念竹发现大嫂却目光如炬,而且这目光里还闪着火星子。念竹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家里将会有一场暴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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