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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奔被抓,表小姐死不悔改后续

空酒瓶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十年夫妻,知己莫若夫,前世慕容太子可以说是最了解她的人,她好的一面,包括她阴暗的,他全都知根知底。有一次,朝廷重臣送进来了个嫔妃,对方貌美年轻,且性格张扬不知收敛,看不起她这个皇后的出身,阮凝玉一下便感觉到了不利,刚想派身边人偷偷下手铲除时。谁知被前来未央宫用晚膳的慕容深给猜中了,他当时用玉勺享用着燕窝鸡丝汤,阮凝玉正在服侍着他用膳,突然间,天子便传来了一句。“皇后想除掉孟昭仪?”惊得阮凝玉被碗里的汤烫到了手腕。天子面容威严又神秘,阮凝玉难窥其心,便跪了下去。慕容深却将她扶了起来,查看着她雪腕上的伤口,差人取了药膏过来,阴柔的声音透着不悦:“朕何时说要怪罪于你?”“朕只是不想脏了你的手,既然你不喜,一个嫔妃而已,今夜便除掉吧。”皇帝...

主角:阮凝玉谢凌   更新:2024-11-24 15: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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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阮凝玉谢凌的其他类型小说《私奔被抓,表小姐死不悔改后续》,由网络作家“空酒瓶”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十年夫妻,知己莫若夫,前世慕容太子可以说是最了解她的人,她好的一面,包括她阴暗的,他全都知根知底。有一次,朝廷重臣送进来了个嫔妃,对方貌美年轻,且性格张扬不知收敛,看不起她这个皇后的出身,阮凝玉一下便感觉到了不利,刚想派身边人偷偷下手铲除时。谁知被前来未央宫用晚膳的慕容深给猜中了,他当时用玉勺享用着燕窝鸡丝汤,阮凝玉正在服侍着他用膳,突然间,天子便传来了一句。“皇后想除掉孟昭仪?”惊得阮凝玉被碗里的汤烫到了手腕。天子面容威严又神秘,阮凝玉难窥其心,便跪了下去。慕容深却将她扶了起来,查看着她雪腕上的伤口,差人取了药膏过来,阴柔的声音透着不悦:“朕何时说要怪罪于你?”“朕只是不想脏了你的手,既然你不喜,一个嫔妃而已,今夜便除掉吧。”皇帝...

《私奔被抓,表小姐死不悔改后续》精彩片段




十年夫妻,知己莫若夫,前世慕容太子可以说是最了解她的人,她好的一面,包括她阴暗的,他全都知根知底。

有一次,朝廷重臣送进来了个嫔妃,对方貌美年轻,且性格张扬不知收敛,看不起她这个皇后的出身,阮凝玉一下便感觉到了不利,刚想派身边人偷偷下手铲除时。

谁知被前来未央宫用晚膳的慕容深给猜中了,他当时用玉勺享用着燕窝鸡丝汤,阮凝玉正在服侍着他用膳,突然间,天子便传来了一句。

“皇后想除掉孟昭仪?”

惊得阮凝玉被碗里的汤烫到了手腕。

天子面容威严又神秘,阮凝玉难窥其心,便跪了下去。

慕容深却将她扶了起来,查看着她雪腕上的伤口,差人取了药膏过来,阴柔的声音透着不悦:“朕何时说要怪罪于你?”

“朕只是不想脏了你的手,既然你不喜,一个嫔妃而已,今夜便除掉吧。”

皇帝用着最平静无波的语气说着最冷漠凉薄的话,阮凝玉惊讶的同时,又被他的冷血而发懔。

她最感到细思极恐的是,无论她有什么心思,全都会被身边的这个枕边人窥晓得到......

一日夫妻百日恩,慕容深对她的了解已经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

阮凝玉紧紧盯着这辆太子车驾,而慕容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就在这时,挂着宁安侯府旗帜的车驾缓缓停在了谢府的车队前。

马车刚停,阮凝玉就发现了不对劲。想到自身处境,她戴上帷帽,白纱掩面,出了车厢便要下来。

负雪却将剑横在她的身前,冷眼警告她。

阮凝玉只好掀开车帘一角,远远望着。

谢家车队遇到侯府车驾,想到那个前世绝情寡义的男人也在那辆金顶马车上默默观望着,阮凝玉的眉心便皱着。

很快便见宁安侯府的马车下来了一个中年男人,是府里的管家。

原来是侯爷觉得儿子沈景钰与人私奔一事丢尽颜面,便派管家来接小侯爷。

陈管家对着谢凌的那辆马车,遥遥躬身施礼。

“谢公子,奴乃宁安侯府大管家,奉侯爷之命,来接小侯爷回府。”

四周的百姓都安静了下去。

片刻后,便听那辆华盖马车里传来一声“可”。

很快,阮凝玉前方的苍山就开始放人。

不一会儿,沈小侯爷便从马车内钻了出来。

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沈景钰突然面色极寒地回头,望的居然还是她这个方向!

那目光晦暗,又深深。

吓得她赶紧拉着帘子的手缩了回去。

沈景钰瞥了后方马车一眼后,便若无其事地回过头,而后大大咧咧地跳下了那辆高架马车。

陈管家“哎哟”了一声。

“小侯爷,当心点!”

见到小侯爷出现,侯爵府车舆旁一貌美婢女急如风火地上前。

霖月将他身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发现沈景钰几日奔波后依旧华服锦衣,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小侯爷没事,奴婢这几日可担心坏了,夜夜都睡不得个好觉!”

她仿佛看见了远处马车内的襦裙一角,伸出手整理着沈景钰的衣襟,一边道:“小侯爷身份尊贵,自小被奴婢们和嬷嬷们保护得极好,老太太也宠爱,以至心性纯粹,害得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在您身边露脸,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奴婢就怕有些人居心不良地接近小侯爷您。”

“尤其是别人府里头那些养着的关系不知道拐了个多少个弯的落魄亲戚,最容易干出没家教的事,不像正经点的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

这位大丫鬟的声音不轻也不重,马车内的阮凝玉刚好也能听个清晰。

阮凝玉挑了下眉。

霖月说完,抬起眼看向沈景钰,“小侯爷最近都清瘦了。”

却不料沈景钰心事重重,眉眼落了层霜,连她方才说的话都没听个一二,便不耐地拂开了她为他整理衣裳的手。

霖月的手微僵,很快便如无其事地笑笑,退到他的身后,又问他饿不饿,刚才过来的时候带了些府里的点心,问他想要吃什么。

沈景钰还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这边终于平安接到了小侯爷,陈管家抬头,便听见谢府那辆高贵气派的马车上又传来了一道清冷淡薄的声音。

“既然小侯爷平安无事,便劳烦管家辛苦送小侯爷回府上。隔日,谢家定登门请罪。”

陈管家忙应诺,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带着小侯爷离开了。

阮凝玉一直在默默观察着沈景钰。

她原本以为按沈景钰心高气傲的性子,知道了她“脚踏两条船”的事,说不准会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大闹一场。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沈景钰出奇的安分,薄唇抿着一条直线,许是舟车劳顿,他神色恹恹的,转身便上了宁安侯府的马车离开了。

小侯爷为情所伤,兴许真的是黑化了。

两拨人马分开。

谢府阔气的车队继续往府第驰驱,阮凝玉观察到街边那辆太子的车驾也缓缓往他们的反方向行驶,于是便松了一口气。

她就这样等待着抵达谢府。

不曾想,谢家的队伍前行了没过多久,京城的中心街便突然传来了一阵铁马的嘶鸣声,惊得街道旁的百姓尖叫躲避。

这铁骑般的磅礴气势,来势汹汹,就连在马车上的阮凝玉都能感受得到。

她刚将头探出窗。

便见原本乘坐车舆,离开了有半刻钟的沈小侯爷竟然在后面单人匹马地追赶上了谢家的车队!

蹄声如雷,扬沙滚滚。少年鲜衣怒马,容颜俊美,目光愠怒又带着浓浓的不甘,最后化成了一抹势不可挡的坚毅。

像极了前世护国寺里那个偏执的少年。

阮凝玉眼皮猛跳,快速躲回车内。

正当她凝神屏气决定装死时。

随着一声清脆的蹄声,沈小侯爷驾驱着骏马,他垂眼,看向身侧垂落紧闭的一道帘子。

“阿凝。”

阮凝玉眼皮猛跳。

坐在车辕上的负雪唰地抱剑站了起来,冷眼警惕地看着沈景钰,“沈小侯爷,你要干什么?!”

沈景钰却置若罔闻,牵扯着缰绳,悠哉悠哉的,阳光落在他的玉冠上,玩世不恭中又透着股王室的高贵气息。

他嗤了一声,“本世子找她,与你何干?”

“你!”负雪一脸怒容。

而坐在马车里的阮凝玉手指都快把手帕给搅烂了。

正值晌午,街上车水马龙,他是嫌别人看好戏不够热闹么?!

不过,要是沈景钰行事安分守己,那便不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小侯爷了。

毕竟前世她当上了皇后后有次微服出行,他都敢遣散了她的宫人将她秘密带入一处私宅里,还有什么事他干不出来的?

这事,也亏得慕容深不知道。

宫廷里皆知皇后娘娘微服出宫寻手帕交小住,殊不知她被关在城外一处私宅里,一月后她才回宫。

阮凝玉的心沉了下去。

这一世,她一定要斩断沈景钰执着的爱念。

她得想一些手段。

与此同时车队停在原地,前方一辆车架也缓缓停了下来。

须臾,一身蜀锦雪松纹青衫的谢凌面容冷淡地从里头走了出来,古井无波的眼望着马上的沈景钰,明明音调很平,没什么情绪,却叫人从骨子里的发冷。

“沈小侯爷,慎言慎行。”

即使隔着车厢,阮凝玉都能感受到男人那道没有实质的冰冷目光,身体忽然一颤。

心里瞬间就将沈景钰给骂了千百遍。

谢凌一出现,原本喧哗的街上瞬间便安静了下去。

然而外面的少年却是个不怕死的。

沈景钰仿佛没有听见男人警告的话,而是狂放不羁地勾起了唇。

下一秒,阮凝玉身侧的车帘唰地一下就被人挑了起来。

突然灌进来的风吹起了她眼前的白纱。

映入眼帘的竟是少年的一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声音也硬邦邦的。

“东西。”

“什么东西?”阮凝玉微怔,再往上看,却是一张冷漠讥诮的脸。

沈景钰坐在马上冷漠地睥睨着她,“我送给你的对镯。”

原来是前几天她给他戴了一顶绿帽后,少年暴跳如雷地离开了,忘记了将那副金镶玉的对镯拿走。

“等等。”

阮凝玉很快在自己的包袱里扒拉找了出来,而后下了马车,走到沈景钰的那匹天子御赐的神驹前,将之亲手递给他,目光平静坦然,“小侯爷,给你。”

沈景钰却没接,也不说话,而是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眼前的少女并未像京城时下用凤仙花染指甲。

晌午的阳光一照,柔荑便如同刚剥开的荔枝般,指甲也透着点淡淡的粉,像水莲的色泽在她的指尖晕开。

就连精致华贵的金镶玉手镯,在她的手上也瞬间黯然失色了下去。

阮凝玉见他迟迟不接,便蹙了眉,“沈小侯爷?”

沈景钰回过了神。

很快便见他厌恶地拧眉,无视般对她嗤之以鼻。

只见他微红的唇轻扯了一下,便从她手中夺走了对镯,而后扯了下缰绳,冷漠地调转马头,挥袂生风地离开了。

看都不看她一眼。

见他呼吸她身边的空气都觉得厌恶难忍,阮凝玉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她却咯噔了一下。

只见那一身青衫的谢凌站在车旁,目光似薄雪。

即使隔得有些远,但阮凝玉就是知道,这道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阮凝玉眼睫颤动,同行的婢女说她这几日换洗的衣裳未干,所以便让她换回了离府那日的衣着。

待她再看过去时,那道雪松青衫的身影便转身上了马车。

想到他先前说自己不端庄,她咬唇,下意识用手掩了掩自己的衣襟。




阮凝玉感觉头皮发麻。

上一世,每当她同府中其他公子嬉戏玩闹,又或者同京城其他膏梁子弟出游同行,就必定会撞见谢家这位长兄。

她有时候在想,她是不是跟谢凌相克。

那时沾花惹草的阮凝玉十分惧这位大表兄,加上心虚,见到他出现,她便忙挣开旁边男子的手。

谢凌每次都会用平和又肃穆的目光注视着她,不言不语。

春闱第一的表哥,谢凌当时在她心里还是清微淡远的圣洁地位。

每当触及到他这个眼神,一心要向上爬的阮凝玉便犹如被剥了衣裳般羞惭。

她低下头,手指搅拌着衣袖。

谁人不知,谢凌尊崇孔孟之道,清规戒律,克己复礼,保守又持重。

阮凝玉无疑是犯了他的忌讳,也变成了谢府一众弟妹最顽固不化难以管教的那一个。

她心里开始无地自容。

谢凌肃容,瞥了眼她那只挣回去的手。

那时候,也是这么道一声,“过来。”

然后转身,负手离去。

阮凝玉低着头,就这么跟着他去了他在庭兰居的书房。

她实在怵这位嫡长孙,于是跪下先服软,“表哥,林二公子只是将我当玩伴,没什么别的......”

谢凌却没有听她的辩解。

“伸手。”

阮凝玉一怔,抬起头,便发现男人手里不知何时持了把戒尺,站在书桌旁,平静淡然地望着她。

她脸都白了,想求情,“表哥,我......”

谢凌眼皮都没抬,“伸手。”

而这声,要更加的冷。

刚伸出去。

只听“啪”地一声。

她疼得瑟缩,可谢凌并没有怜悯心,持着戒尺,足足打了十下手板。

她疼得咬唇,掌心红得不成样子。

过后,谢凌又让她抄了女四书。

阮凝玉对这位未来首辅的恐惧,便是这样日积月累起来的。

直到她进宫当了娘娘,他也娶妻成了家,这样噩梦般的责罚便再也没有发生过。

但即便后来她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她也怵他。

她又想起了前世回京的路上,任她如何跪下,落泪,求他怜惜,使出浑身解数,也不曾见过这个男人有丝毫动容。

阮凝玉掀起眼帘,看向不远处眉目蕴藉的颀长身形。

负雪红着耳根愤愤地瞪了她后,便一声不吭地走向主子。

她原本以为谢凌会说些什么。

然而她仿佛不过是脚边的尘埃,那道青袍身影长立未动,直到负雪低着头安分地来到了他的身后,他眸里这才有了波动。

谢凌手持着书卷,领走了负雪。

阮凝玉她心里一哂,他不会是觉得自己如此不检点,无药可救到了连他身边的侍卫都想勾引吧。

像他这种自视清高的轩裳华胄,确实很有可能这样想他。

前世的谢大人,定也是这样想她的,否则也不会跟一群言官在皇帝的面前谴责她妖后误国,祸乱朝纲。

注视着这对主仆离去的身影,阮凝玉冷笑,站了一会,也转身离开。

雨天衣裳黏腻,阮凝玉只有到某个驿站的时候才能洗次澡。

乡下驿站有的衣裳很是素朴,不比绫罗绸缎,阮凝玉随便在店东的媳妇手上挑了一件,便去沐浴了,更衣完出来,头发还没干,她便来到支摘窗前,晾干青丝的同时,望着窗外一棵正开花的广玉兰。

谢凌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她坐在支摘窗前低垂着截细白的脖颈,而手中拿着汗巾在擦拭着胸前湿润的青丝,虽容颜清丽,身后却是大片的广玉兰花,竟也被衬得妩媚如妖。

阮凝玉抬头,便看见自己这位长兄站在那,眼睛晦深。

她蹙眉,刚想移开眼神,不愿跟他有过多的接触。

“你不觉得你衣着太过不端庄么?”

谢凌拧眉,却对她莫名说了这么一句话。

阮凝玉怔住了。

什么意思,衣着不端庄?

她下意识低头看过去。

平头百姓的衣物都会比贵人们要保守些,何况她今日穿的是淡紫烟罗襦裙,裁剪得体,并无花哨,只不过是偏修身了些,而她少女时期因发育好,身材凹凸有致,所以便很显女人的曲线。

她看不出来有何不妥?大明所有的女子皆是这般穿着,故此她并不是很明白。

阮凝玉蹙眉,因忌惮他,于是还是轻声细语地道。

“表哥,我不知我的衣着究竟有何不妥。”

谁知谢凌听到她这么说,眸色也更冷了些,“闺中女子,平日还是要端庄些为好。”

说完,转身离去。

阮凝玉:???

她又仔仔细细去看自己的衣裳,然后,越想越气。

不是,他这是有病吗?!

但谢凌临走前那个高洁庄严的眼神,还是有点深深地打击到了她。

阮凝玉低头去看自己的领口,忍不住咬唇,便将手中擦头发的汗巾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而这几日,沈小侯爷也不再作妖了。

他躲着她,她也避嫌。

所以这些天阮凝玉都是清清静静的。

只是有次偶然在驿站客房里推开窗,她见到了慵懒地翘着二郎腿,斜靠在对面屋檐上赏月的沈小侯爷。

支摘窗发出声响,少年少女一对视,都是一愣。

阮凝玉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里见到半夜不睡觉的少年郎。

沈景钰回神过后,很快,唇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他嗤了一声。

这位在京城走马观花,仗剑游荡的沈小侯爷,世家少年郎里无人能敌他光芒。

阮凝玉想起前世他带她在长安肆意游玩的日子。

那重兵把守的城墙,只有他能带她上去,未逢佳节,沈景钰却私自为她重金燃放了烟花,巨型璀璨的烟花绽放在夜幕中,那意气风发的沈小侯爷硬是要爬上垛口上面,说要在上面给她吹笛子。

那是个冬天,阮凝玉胆小,怕他从城墙上掉下去,故此吓得眼睛都红了,她在下面用手去抓着他的袍角,怯怯地道:“小侯爷,你别爬了,会掉下去的......”

谁知,头上传来了少年的声音。

“抬头。”

阮凝玉撩起睫毛,就看见夜风猎猎,他的宝蓝锦衣都被吹得簌簌翻风,马尾高束,星月当空下,他那张俊美的脸肆意又得意。

他便这样坐在上面,贵气地翘着二郎腿,烟花的璀璨光芒落在他的身上,给她吹了一夜的笛子。

翌日,沈景钰便染了风寒。

还有一次过节,谢府各女娘都收到了精美贵重的圆灯,唯有她收到一盏所有人挑剩下的,也不好看,阮凝玉心思敏感,一气之下摔坏了灯,然后趴在床头哭。

可那夜,沈景钰却偷偷翻过谢府的墙,给她带来了一盏兔子灯。

是他手工做的,不甚精巧,点灯后却万分可爱。

头戴紫玉冠的小侯爷挠头道:“别哭了,我等下偷偷带你去逛庙会。”

两人从墙角的狗洞溜出去,她肿着双核桃眼跟他在庙会上手牵着手,小侯爷荷包鼓鼓的,财大气粗,指哪买哪,商贩们看他人傻钱多,便全都挤过来糊弄他,价钱翻了好几遍。

沈景钰看得头疼,一挥手,全都买了。

于是,那天晚上阮凝玉除了收获一盏兔子灯,怀里还有糖蜜糕,炒栗子,猫儿眼,绫绢扇......以及一小碗金鱼。

小侯爷把她哄好了,这才深更半夜地回侯府挨骂。

阮凝玉看了眼在屋顶合眼睡觉无视她的沈景钰,没说什么,慢慢放下了支摘窗。

这一世,她要让那个拔剑作歌,轻狂恣肆的沈小侯爷到京城后,回到他正常的人生道路,不再在心负壮志的年纪遁入空门,身披袈裟,古树婆娑,终年苦守护国寺。

护国寺的冬天太冷,她不想再让锦衣玉食的沈小侯爷独自一人地承受......

重新整装待发后,谢家的马车就这样又马不停蹄地行驶在官道上。

她也几乎没怎么见到谢凌,下了新的驿站后也很少遇见。

他们这程路走的洛阳到陕州再到京城的官道,中间总共途径二十七个驿站。无聊的时候,阮凝玉听到有人说沈小侯爷在外练武,将某个驿站外面的一片竹林全都削掉了。

渐渐的,也没下雨了。

过了几天的清宁日子后,阮凝玉某天在马车上睡醒睁开眼,忽然发现外面人声嘈杂,于是掀开车帘一看,这才发现竟已经到达了大明的京都——长安。

出示了谢府的令牌后,顺利过了城门。

临近正午,京城街道车水马龙,人头攒动,货郎在街头贩卖时令货物,百姓之中还有黑甲禁军在巡逻。

谢府的高车驷马进入京城后,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

很快有人发现了这是谢家的车驾,人声不由有些激动起来。

“来了来了!谢家的马车过来了!那个私奔的表小姐被抓回来了!”

只因长安谢氏,是几朝的世家大族,祖上出了无数名人,还有一位进了大明的凌烟阁,青史留名。

然今年却因为府上的一位表姑娘同沈小侯爷私奔,沾上了污点。

一时,人群里议论纷纷。

无人不知,今年初春谢府来了一位色如海棠的表姑娘,虽芳龄还小,却已将京城里的各位美人都压了一头。

然而,这位表姑娘却是个身份低的。

阮凝玉的已故母亲柳氏乃谢老夫人的旁系外甥女。祖母是谢老夫人的旁支庶妹。按理说,柳氏留在世上的女儿也高攀不了谢老夫人还寄养在谢府。据说谢老夫人曾经一次回娘家,意外溺水,便是同行的柳氏救了她才免于一死。

去年阮凝玉父亲同样英年早逝,亲戚无人肯接济,传信到远方的京城姨外祖母家。谢老夫人便决定将这个甥外孙女收留在府中当表姑娘,还特地派了几个谢家信任的老仆过来接,并将表姑娘留在了二房。

不曾想,这才过去不到半年,表姑娘便在京中四处招惹桃花,更有世家公子为她争风吃醋。

而半月前,谢家表姑娘更是同沈小侯爷私奔,据说将沈小侯爷的祖母给气晕了过去。

先前就有谢家表姑娘出门,引得街上两位富家少爷大打出手的事儿,这便罢了,还有一位为了表姑娘而逃婚的,简直就是闻所未闻,不过这也更加为这位表姑娘的姿容增添了抹神秘的面纱。

从城门传来谢家表小姐回京的消息后,一时间,所有想一睹阮姑娘面容的人都蜂拥而入。而这人群攘攘的街上,似乎便停了不少曾经倾心表小姐无果的年轻公子的马车。

“表小姐可露面了?”

“别挤,别挤!”

“前面的壮士,你踩到我的脚了!”

其中有人阴阳怪气地道:“真不知道这阮凝玉有什么好看的,人家私奔被谢家人抓回府了,如此浪荡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亏得你们这些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来吹捧,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很快有人被戳中心事,面红耳赤地反驳他,“你懂什么,谢家表小姐的容貌被传得神乎其神,谁不好奇?我们只是来一睹芳容的,又不是来追求,追求她的......”

听着外面的舆论,负雪看着马车里的表姑娘,嫌恶道:“没想到你都回京了,也能招惹出是非出来,真是不要脸!”

阮凝玉听了,突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没有任何防备,便抬起头,谁知迎面却掷来了一个茶盅,精准地砸在他的额上。

滚烫的茶水也落了他一身。

负雪捂住前额,震惊又后怕地抬起头。

只见女人正托腮地笑着看他,红唇弯着,美目盼兮,“我是主,你是仆,言谈举止切记要注意分寸。”

“你!”负雪将手按在剑上。

刚才还在谈笑的女人突然变了脸色,眸光如冰,“我劝你安分点,别再一次一次地挑衅我,否则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负雪不禁恼羞成怒,但心里却被刚才她下手的狠辣给惊到了,他的额上还渗出鲜血,于是只好压抑着怒火,隐忍不言。

马车外面还有人摇着扇子在高声阔谈:“这谢府表姑娘一回京,只可惜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很快就要死到临头了!沈小侯爷身份特殊,不仅是世子,更乃陛下的亲外甥,先长公主嫁给了如今的宁安侯爷,无奈长公主在生下沈小侯爷便撒手人寰了。”

“整个宁安侯府便只剩下长公主留给侯爷的这么一个子嗣。而侯爷因长公主溘然长逝,更是舍不得对这个嫡子或打或骂,怕长公主在天之灵见到了会伤心。谁曾想到阮凝玉身份低微,竟然试图哄骗单纯的沈小侯爷私奔!”

此人漂亮地收扇,而后冷笑。

“这表姑娘到谢家,不死即残,尔等就等着看好戏吧!”

阮凝玉此时挑开了点帘子,见到此人一身华裳,于是心下了然。

此人便是那位被未婚夫逃婚的女子的哥哥,王少府监的嫡子,怪不得会这个时候在街上刻意抹黑她。

一时京中百姓听完后,不免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这位谢家表姑娘,怕是会被宁安侯府撕下一层皮才肯解气。

而长安谢氏身为高门大族,也不会轻易放过阮凝玉。

再过半个时辰后,马车便将抵达谢家府邸。

阮凝玉看了一眼,就想放下了帘子。

只是余光却瞥到了街边一辆金顶玄身马车时,仅仅是瞥到一隅,阮凝玉便骤然抓紧车帘。

这马车虽然看似低调,却简而不失高雅,只有重生过的阮凝玉才能认得出来,这辆马车乃当今储君的车架!

也就是她的前夫,慕容深。

没人知道这辆马车在角落里停了多久,为什么要会出现在这里,阮凝玉早已忘记前世慕容深是不是也刚好出行在了她回京的这条街上。

但再遇到故人,阮凝玉心里未能平静,而况这人也不是寻常旁人,他是她前世的丈夫,那位天性多疑、冷漠阴狠最后当上了皇帝的天底下最尊贵非凡的男人。




铮的一声。

犹如夜里出鞘的嗡鸣,冰冷又充满杀机。

阮凝玉身体绷直,警惕了起来。

想起前世种种,以及他后期的狠辣冷厉,她压根无法不害怕现在这位尚才高行洁的谢玄机。

可待她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却见他面容平和,沉静淡然,如同一座玉观音。

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一曲弹完,琴面上落了几滴窗边的雨水,他平静地拿出手帕,擦拭。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夜色下透出惊艳的瓷色。

月光温和地落在他半张脸上,朦胧而清冷,可阮凝玉还是无端感觉到了细密的恐惧。

仿佛他擦的不是琴,而是在擦拭着她的白骨。

她深呼吸,平复心情。

京城时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前世神通广大的谢首辅无疑是个美人,就连他的手指也是入画般的赏心悦目。

阮凝玉盯着他,很快冷笑了一声。

在雨天长途跋涉的马车上抚琴,唯有他这位谢公子才有这般的闲情雅致。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便偏过了脸合眼,宁愿忍受着胃部的绞痛,也不肯求这个跟她共处一室的男人。

她蹙着眉,紧咬唇。

不一会儿,调试着琴弦的男人垂眼淡声道。

“表姑娘,依你看,何为女德。”

阮凝玉:......

掌管过六宫的皇后,自然对女德烂熟于心,每年她都要嫔妃面前以身作则,表演一下什么叫做贤后。

但是此时她垂下了眼皮。

就在这时,马车外面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原来是被捆着过来的沈小侯爷不久前见到她上了这辆马车,便偷跑了出来,此时正在外面叫嚣着。

“小爷亲眼看到阿凝上了这辆马车,为什么不让我上去?!我要跟阿凝同乘!”

“你们凭什么捆小爷?你知道我爹是谁吗?回去把你们一个个关进大牢!”

“我跟阿凝两心相悦,那个谢凌凭什么拆散我们?!”

听到他竟然敢直呼谢凌大名,阮凝玉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她正因男人的问话而汗流浃背,沈景钰这几句话让她没眼看地偏过了脸。

很快,沈景钰就被飞过来的苍山踹了一脚,捂着嘴带走了。

临走前阮凝玉都能听到他震惊又愤怒的“呜呜!”声。

天子脚下,怕是只有谢凌敢这么对宁安侯的宝贝儿子。

沈景钰被拖走后,谢凌又长指一挑,琴声犹如凤凰的呜咽。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阮凝玉:......

那咋了,她私奔都私奔了,按照《女诫》的话她是不是得一头撞死才配当个女人啊?!

她永远不会忘记,回府后谢凌罚她手写了一千遍《女诫》。

光是一想,阮凝玉就火冒三丈。

“世人皆知《女诫》由前朝班大家所撰,历朝历代都让天下女子记诵作则。《女诫》云,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

她强忍着体寒,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跟他对视,“然我朝,国力强盛,世风开放,寡妇再嫁、和离适二夫者大有所在,今朝更是将和离法列入法典。”

“女子当行己有耻?天下男儿逛青楼,养外室屡见不鲜,世人对男子纵容,女子略行止不当便千夫所指口诛笔伐,自古以来男尊女卑,然过去对,今日便也对么?”

铮的一声,如同裂帛声。

谢凌停下抚琴的动作,目光幽沉地注视着她。

想到自己在他眼前暴露了锋芒,阮凝玉心脏一跳。

她平静地偏过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我自甘下贱,不顾谢府勾搭沈小侯爷私奔,回京后如何惩治我都毫无怨言,我也会亲自去宁安侯府登门道歉。”

谢凌将双手垂于膝上,不置一词。

阮凝玉边说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支撑起了上半身,想要靠近他些跟他对视。

但这样的大幅动作却抽干了她的所有体力,啪地一声,后背贴上车壁时,她的脑袋重重地砸在了上面。

疼得她差点晕过去。

想来想去,命只有一条,还是珍惜才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强撑着精神。

“表哥,你就给我松绑吧,这次我不会逃跑的。”

听到她忽然软下去的嗓音,原本古井无波的谢凌睫羽微动,弹琴的动作也突然停下,而那双冷淡如缥缈云雾的双瞳也无起伏地睇了过来。

只见女人柔若无骨地靠在车壁上,却倔强地抬起头跟他对视。

她靠在窗边,春衫被濡得半透。

夜幕深沉,从窗外溜进来的晚风吹起依偎在她脸颊的一缕青丝,少女见他目光看了过来,立马露出讨巧的笑。

潮湿的乌发,红的唇,如同清纯与妖媚共存的玉芙蓉。

见谢凌不说话,一直用沉冷的眼注视着她,阮凝玉心头一喜。

下一秒。

他移开目光,继续抚琴。

“直至进京,我都不会给你松绑。”

男人不温不火的话犹如冷水,灭了她心里头的希望。

阮凝玉脸都黑了。

手指无声地攥紧。

她很少在别人面前示弱,特别是谢凌。

羞耻心刺激着她,她面色都冷淡了,于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靠着车厢偏过脸。

上辈子谢氏夫妇的事,令她如鲠在喉,恶心得不行。

阮凝玉转回头盯了他半晌,却突然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前世许清瑶受宠,与谢凌举案齐眉,可惜婚姻如此美满的谢夫人却有一个多年的心病。那就是十年来她跟谢凌都没有过一个子嗣,求遍世间名医都无法。

为此长安百姓还自发给她放了一夜的孔明灯为菩萨心肠的谢夫人求子祈福。

阮凝玉没忍住,不由“嗤”了一声。

果然,恶有恶报。

她冷笑后,车内很快又静了下来。

阮凝玉在角落里瑟缩着,不发一言,任由马车外风雨飘荡。

这时,谢凌的声音出现在泠泠的雨声中。

“为何私奔。”

男人声线淡漠,隔着夜色,一双冰凉深邃的墨眸毫无征兆地望了过来。

阮凝玉掀起潮湿的睫毛,不受控地颤了颤。

谢凌的这个话题突然将她带回了好久好久以前,她还是待字闺中的谢家表姑娘的时候......

表姑娘时期,是她最不想回忆的岁月。

阮凝玉合上了眼。

紧接着,谢凌又启开薄唇,一双不入世的眼凉到极致,声音也不带感情,不解却又残忍地脱去了她最后一件“衣服”。

“待你及笄,服从婶婶的安排嫁与一位襄州安常守分的当地官绅,不求多荣华富贵,安然度日,遵从妇德,相夫教子,不好么?”

他的双目清冷空明,无悲无喜的,可正是这样的他,身为既得利益者带着连他都不知道的来自高门大族的优越。

本以为时隔多年,她早就不在意了,但她没想到谢凌的话还是能轻易地在她心上扎出一个洞来。

是啊?他出生名门谢氏,嫡系长孙,今后位列首辅,更是娶到了大明第一才女的许清瑶。

她永远不会忘记,慕容深权势衰落,她后位不保,姜贵妃向她投毒而她在病榻上病入膏肓时,她托心腹贴身婢女去宫外求见首辅大人一面。

身居高位者,所谓权利,不过以利益易利益。

当时帝位男人唾手可得,最大的对手是当时慕容深的叔叔信王。

她舍弃尊严,愿以信王谋反一物证,求他在夺位之争中保她一命,从此归隐乡下,终生不再踏入大明宫殿。

当时她的婢女跪在谢府门外一天,终于等来了谢大人出行的车驾。

婢女见了,连忙扑了过去。

“求谢大人念在皇后娘娘从前在谢府唤大人为‘长兄’的情分上,救皇后娘娘一命!”

婢女声泪俱下,连连磕头,哑音如同丧钟的哀鸣:“奴婢求求谢大人了,娘娘她…当真快撑不过去了!”

男人在马车上默了半晌。

便吩咐下人。

“夫人喜静,不可受惊,以后若再有无关之人扰了夫人清静,拿你们是问。”

下人应诺。

说完,车帘放下。

这辆华贵的谢家马车就这么踩着朝阳的光影绝尘而去。




自古情种多生于大富之家。

阮凝玉想,大抵要跟前世那样对他,沈景钰才会彻底心灰意冷。

即便…他会恨她。

但她只要果,因便不重要了。

前世的沈小侯爷太苦,被爱恨缠身,古寺青灯,老天爷让她重生一世,大抵便是要让她从根源来斩断恩怨。

她重生的时间段,刚刚好。

果然,阮凝玉在被背叛的少年脸上看见了跟前世一般的刺痛目光,里头有痴情、受伤、恼怒、厌恶和憎恨,以及......一丝悱恻复杂的怨。

沈景钰看了她一眼后。

便别过眼,一言不发地下了马车。

阮凝玉目光平静。

但心绪竟也被刚才少年沉默的态度给影响到了,不由得心生烦躁。

在少年下车后不久,她也掀开了车帘要下。

岂料车帘之后,竟是一双幽淡无波的眼睛。

阮凝玉吓得差点掉下去,赶紧攥住车帘才稳住。

谢凌站在马车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束冠玉簪。

像极了前世她让小宫女提着食盒过来找慕容深,刚到宣政殿门口,见到跟皇帝议完政事,由着宦官打帘走出来的谢大人。

当时也正值充沛的雨季,宫里下了接连几日的雨,阮凝玉看不了梨园里的戏曲,少有人迹的宫墙犄角也生了苔藓。

当时慕容深十分赏识这位士族出身的状元郎,阮凝玉才没见男人一段时日,官级便又升了一品。

如今他是朝廷上最当红趋之若鹜的臣子,而他却品性正直,清介有守,百姓无不拥护。

檐前大雨滂沱,见谢大人从里头出来了,很快又有另一个小宦官极有眼见地上前,为大人打伞。

待那把竹节骨伞从眼前撑开,谢大人清隽的身影从伞下显现,阮凝玉这才看清了那张许久未见的面容。

她对他厌恶至深,他新婚后不久,怕他得势将来报复于她,便故意挑了处谢凌这位新官的错处,然后央求着慕容深,罚他去偏远之地修缮古宫殿旧址。

慕容深原本是不同意的,天子岂容枕边人干涉内政,何况谢凌是个为官清廉的能吏,但他架不住她在床上的柔情,最后还是罚了谢大人,叫谢凌领了个小官职,千里迢迢地赶走了。

修缮宫殿,暑天酷日炎炎,冬日天寒地冻,谢凌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阮凝玉就是想摧残大明这最渊清玉絜的竹柏。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才过去一年,谢凌便回来了。

他修缮宫殿的时候身子骨落了点病根,故此今日只穿了身玉白色襕袍,虽配了竹青色腰带,衣下身形也比往日瘦削了几分。

但依然不变的是他霜雪般的墨目,他上方的墨绿色骨伞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亮色,一如他那如柏如松的气节。

圣心倚重的谢大人站在伞下,隔着风雨跟她对视。

身着牡丹纹浣花凤尾裙的阮皇后瞥了他一眼,仿佛不是自己摧折他的身体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她低头,见小宫女提着的漆木食盒不小心淋了雨水,于是朱唇轻动,雍容又不失温柔地谴责她:“食盒淋了雨水,要是本宫给皇上做的青虾鱼肚羹凉了,皇上等下责怪我,如何是好。”

那豆蔻年华的小宫女听了,忙低头请罪。

阴天雨雾里的一张烟唇勾起。

“罢了。”

“同我进去见皇上吧。”

谢凌站在门外的边上,身形如雪中青松,未曾动过。

雨声淅沥,伞下的一双清幽的眼就这么望着那道胭脂虫宫裙的女人跨过门坎,如火般嚣张的红色就这么进了宣政殿。

谢凌冷漠地望着,很快里头有两个官宦走过来,隔人耳目地放下了一道明黄龙凤帘幕。

不多时,里头便传出了帝后二人温存融洽的对话声。

阮凝玉这时看向前方。

这是二十一岁的谢大人。

昨晚半夜雨水刚停,周围的叶子都凝着露珠,如翡翠般水绿绿的。

晨风拂过,谢凌衣袖翩翩,气质淡然出尘,犹如内敛的水墨画,诗文里谪仙降临也不过如此,孤高又清寒。

单是站在那,便有着刻在骨子里的长兄威严,甚至隐隐还有前世首辅的森冷威仪。

阮凝玉有些恍惚,见惯了前世宫墙下高官显赫的男人身穿紫袍官服的样子,如此清雅绝尘的谢大人,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谢凌三十载人生唯一的缺憾,大抵便是他太薄情了。

她曾保了他堂妹谢宜温的性命,可他以一句“夫人喜静”,便将她的婢女拒之车外。

半月过去,大明宫传来噩耗,皇后娘娘薨了。

她曾经跟很多人觉得,他没有人的感情人的体温,直到前世见到他娶了许清瑶,她才知道,原来谢大人也是有心的。

民间有传,皇后娘娘恩将仇报,要逼死兄嫂,其恶毒令人发指。

赐婚一事后,谢凌就变了,褪去了圣人皮囊,杀人不眨眼。他成了她的死敌,也从四品官员摇身变成了功高震主的人臣。

他参她妖后误国,杀她的亲信和家生奴才,灭她的忠臣良将。好多时候他险些置她于死敌,是皇帝保的她。

有人说,谢凌爱妻心切,他之所以会挟势弄权,视人命如草芥,都是为了报当年牡丹宴爱妻受辱之仇。

他同她之间,有太多的仇与恨。

重生一世,阮凝玉当真是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眸里的强烈情绪,谢凌有所察觉,竟慢慢抬起睫。

能当上首辅之位的人,绝不是善茬,何况他是谢凌。

阮凝玉垂下眼帘,面不改色地下车。

她依礼,轻轻唤了声:“表哥。”

男人不语。阮凝玉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离开了数米,依然能感受到身后男人那道探寻的目光。

她心脏一跳,不由得加快脚步。

果然,该死的谢凌还是疑心这么重,她昨晚没有藏拙,怕是引起了他的猜疑。

但又想到平时在谢府她这个表姑娘素与他交集不深,阮凝玉这才稍微放心了些。

他们眼下要在这个驿站歇息一个时辰。

阮凝玉肚子已经饿了,抬脚进了驿站的馆子。

自从她下了谢凌的马车后,抱着剑的负雪跟她寸步不离,一直在监视着她。

她倒是不觉得什么,只不过负雪自从见到她后眼里的厌恶就没有消停过。

阮凝玉刚进馆子不久,就见到了刚刚才离开不久的沈景钰。

沈小侯爷是何人也?到了驿站自然重新换了身锦衣,着宝蓝色银丝团花纹圆领袍,头戴金玉抹额,美如冠玉,唇红齿白,活像天上的皇子下凡,俨然就是京城里哪位勋贵家里的小少爷来到乡下僻壤体验民间疾苦的。

可能她说的话对这位纨绔的沈小侯爷实在是个暴击,性子单纯的沈小侯爷的信念都崩塌了。

阮凝玉眼尖地发现,他腰间原本挂着她过去送给他的玉佩不见了,被他取下了。

沈景钰见到她,瞬间就黑了脸,竟沉默寡言地抱着桌上的食物,冷脸上楼去找个配房吃。

故意躲着她。

阮凝玉想,可能是看到她觉得恶心,吃不下饭吧。

见效果这么好,她心情不错地弯了眼眸。

前世机缘巧合下,她曾被空明法师批命,说是命犯桃花,桃花无数,乃一朝红颜祸水,至于她的命运,或福或祸,皆看命数。

所以,掐掉了一朵桃花,阮凝玉很是舒心。

她找了个位置坐下,找跑堂点了简单的吃食。

吃完后,歇息了一会,便继续启程。

当天夜晚很快抵达了下一个驿站,也在此地留宿,明早继续出发。

驿站的厢房都很简陋,上辈子当皇后用惯了云锦丝衾,褥子也盖着不舒适。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复盘自己这两日跟谢凌的短暂交锋,沈小侯爷离开前决绝的猩红眼睛又时不时浮现在她的眼前。

护国寺佛祖下那道孑然的背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想到沈小侯爷青灯古佛,终生无妻。

她心脏便刺痛了一下。

阮凝玉叹气,努力盘点着前世近期大大小小会发生的事情,一边制定着计划,一边又怅然难眠。

亥时,她脑袋发沉即将要睡过去的时候,她隐约听到有人在窗边叩击了一声。

又一声。

之后,便再没了点声息,深夜寂静独剩蝉鸣。

于是困倦不已的阮凝玉只觉是出现了幻听,于是便将脸埋进绣枕,一头扎进梦境。

她对沈景钰坦白说的话似乎比她意料中的更有成效。

沈景钰彻底放弃了私奔的念头,路上奔波的这些天,到了很多个驿站,他都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每当他被苍山看守着下车,偶然瞥到她一身罗裙站在不远处时,便会死死地拧眉,移开目光。

阮凝玉看了眼他的背影,表情平平。

这时站在她身边的负雪没忍住,出言嘲讽:“怕不是沈小侯爷终于看清了你朝三暮四的真面目,开始远离唾弃你了吧?”

阮凝玉笑眯眯地转头看向他。

“你怎知本姑娘有了新的目标?”

谢凌的这两个侍卫苍山和负雪本是孤儿,当时不过几岁,谢凌在街上见到他们乞讨,觉得可怜,便留在身边,训练成暗卫。

这对孪生兄弟武功高强,待谢首辅夺权后,一个后来成了将军,一个成了校尉。

这些都是明面上,据说谢凌暗中还培养了一支属于自己的暗军,堪比慕容皇族的“白龙兵”,更有通往京城四四方方的不知其数的秘密暗道,令朝廷百官闻风丧胆。

等谢凌成了权尊势重的佞臣后,慕容深沉迷丹药,被毒空了半具身体,没了倚仗,阮凝玉便每夜都睡得不安稳,她对这位表哥算计太多,也害过他身边很多人,所以她怕他的权,唯恐他培养的暗军闯进她的未央宫......

就连身为皇后,夜里跟宫女在回寝宫的路上,有时她亦会惶然地回眸,去看身后空荡荡的望不尽的宫道,后怕得出了一身冷汗,最后被宫女勉强搀扶住。

想到这路上负雪都没有给她好脸色过,前世还以许清瑶马首是瞻,是谢夫人最好用的一条狗。

在皇宫宴席上,负雪曾让她这位皇后娘娘亲手给谢夫人剥葡萄,令她褪去手上护甲,阮凝玉当着满朝臣子家眷的面,剥了整整一盘葡萄。

那日的羞辱,记忆犹新,她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

想起前世恩怨,阮凝玉笑意散尽,转眼便冷了脸。

负雪怔住了。

接着,便见眼前的女人眼波流转,从他的脸再一路看到他腹部的腰带。

他不是没听说过那些传闻,说表姑娘生得柳腰花态,千娇百媚,却云心水性,毫无女子羞耻之心,爱勾搭男子。

负雪耳根瞬间蹿红了起来。

这不知廉耻的表姑娘,怎么能!

阮凝玉存心逗弄他,正要上前一步时。

“负雪,过来。”

阮凝玉怔住,只觉背后仿佛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射了过来。

回头一看,便见谢凌驻足在不远处,不知道注视着这一幕看了多久。




现在不仅是胃痛了,阮凝玉还尝到了唇上的铁锈味。

夜里,她眼睛通红,目光带着浓稠的怨与恨。

在后宫苦心经营多年,她自认为狠,终究还是狠不过谢凌。

就算她在病榻上危在旦夕,因她曽是谢家表姑娘,姜贵妃想逼她问出不利于谢家的内情,借此跟信王扳倒首辅谢凌。

阮凝玉问心无愧,念在往昔家道中落寄居在谢家的恩情上,所以就算她对谢凌再这么坏,也没动过谢氏一家老少一根毛发。

甚至谢宜温倾心慕容深已久执意要入宫,她也在选妃宴上推了一把,让慕容深选了谢宜温。

她张开口,刚想说什么,却又抿上了唇。

她最恨他们这种高门大户出身的人,无关痛痒高高在上地对她说出这种话。

于是,她冷淡地偏过了脸。

“与你无关。”

话落,阮凝玉能感受到车内一下比刚才寒冷了好多。

谢凌唇动了动,在夜里沉沉地望着她。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

但前世跟他厮杀多年,她自然能感觉得出来他不悦了。

她现在胃部绞痛,湿透的衣裳也濡湿了披着的外衣,害她全身发冷,她死死地咬着唇,不吭一声。

谢凌盯了她一会,便冷清地移开了那层薄薄的目光。

马车内一时气氛僵冷到极致,打落在窗棂上的雨水仿佛都能结成冰。

夜雨很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上。

阮凝玉瑟缩着,突然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

似乎好久好久以前,她似乎也跟谢凌同乘一辆马车,当时也是下这么大的雨。

是了,她回想起来了。

前世私奔被抓后,回京途中,她也这般跟谢凌在马车上独处过。

不过当时的她很害怕他,便抱着自己躲在了离他最远的角落里。

明明谢府各位老爷都肃穆威严,可她独独最怕眼前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嫡长孙。

那时的谢凌没说什么,在马车上看了一天的书。

当天到了驿站后,她下车时吓得瘫软在了地上,也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而当时的她,也是吓得不敢吃马车上的吃食......

嘭的一声。

阮凝玉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谢凌发现不对,下一秒便来到了她的身前。

“阮凝玉。”

垂眼查看,谢凌面色微变。

只见她精致的容颜竟然比纸还要白,红唇也被咬出了血,她在他的怀里瑟缩着,竟比风筝还要的轻。

黛眉紧蹙,竟然掉了眼泪。

“阿娘,阿娘......”

见她在梦里一直哭,滚烫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

少女身体颤抖,一边喊着“好饿”,“冷”,一边悲戚地叫着阿娘。

谢凌垂下眼帘。

他大概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少女脸色苍白,感受到了他这个发热源,竟蹙着眉不断地想要更贴近他,不料挣扎着挣扎着,外头那件披风从肩上滑落,露出了底下轻薄半湿的春衫。

淡绿色的薄纱犹如翡翠色与远山雾天的那抹黛绿,衬得她更加冰肌玉骨。

一抹青丝还潮湿地黏在她的脖颈上,配合着夜里的黏腻雨声,又纯又媚。

谢凌墨目一清如水,无悲无喜地为她重新披上了衣服。

阮凝玉梦到自己回到了襄州。

她似乎抓住了旁边的一只微凉的手,将他当成了阿娘。

她哽咽了一声,“阿娘,你不要离开我......”

奇怪,她能感觉到这只手很排斥,似乎要挣开她,最后不知道为什么竟也没挣开。

翌日,她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阮凝玉刚一动,身上的锦被便掉落在地。绳子不见了,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换了一套崭新的罗裙。

回想起自己的现状,阮凝玉警惕地坐了起来,便见眼前案几上依然摆放着男人的那张古琴。

而男人早已离开,只剩下满室淡淡的沉香气息。

谢玄机不在。

阮凝玉松了一口气。

她依稀记得昨晚有人在旁边温和地撬开了她的唇,喂入暖融融的粥,从食道一路流到胃部,温暖极了。

昨夜应该是谢凌的侍女。

阮凝玉往窗外扫了一眼,发现马车外面有侍卫在看守。

他们走的是洛阳至陕州的官道,现在刚抵达一个驿站。

突然车帘被风刮起,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阮凝玉回头。

下一秒,她眼前一位锦衣玉带,神采飞扬的少年便向她扑了过来。

阮凝玉眼皮跳了跳。

在少年要扑过来之前,她先预判地后退了一步。

沈景钰扑了个空,不敢置信地回过头,“阿凝?”

旋即又露出了个灿烂张扬的笑容。

“阿凝!”

说完,他再度扑了过来。

跟条黏人打不走的狗一样,阮凝玉嘴角抽搐,又是一闪。

这次少年的脑门便磕到了谢凌马车上的香炉,听那“哐当”的闷响,似乎撞得不轻。

他迷迷糊糊地看过来。

阮凝玉咳嗽了一声,便道:“沈小侯爷,男女授受不亲。”

沈景钰:???

他懵了。

沈景钰顿时冷下脸,上前握住她的手,眉眼沾染了戾气,“阿凝你别怕,是不是谢凌他对你做了什么?他要是敢欺负你动你一下,我就剁了他一根手指头!”

他眸里布满忧色,急得将她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发现她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阿凝你放心,谢凌他绝对带不走我们,五叔都安排好了,今晚在下个驿站歇息的时候,就会用迷药把谢府人都昏迷。”

“届时我们回洛阳,不,去比洛阳更远的地方,去汴州,徐州,或者襄州!到那我就买一处大宅院,买下一整条街的铺子给你养家糊口,在院子里给你种满你最喜欢的平仲树!”

沈景钰语气天真恣肆,眼里仿佛揉碎了星子。

可就在这时,少女冷淡地从他的手里一根一根抽出手指。

阮凝玉没有情绪,“你放弃吧。”

作为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沈景钰一上车开始就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少女一直漫不经心的,神色恹恹,周身还透着他陌生的疏离气息,就连气质也变了,虽然他形容不出来,但是直觉告诉他阿凝对他的态度不太一样了......

他有点害怕。

沈景钰气不打一处来。

“肯定是谢凌这宵小威胁你了是吧?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见他桀骜不驯地就要掀帘去找谢凌,阮凝玉冷声道:“站住。”

她有点恍惚,仿佛又回想起了他在京城鲜衣怒马,年少轻狂的情形。

那可是令满京女郎闻之脸红的沈小侯爷,当今陛下的亲外甥。

然而多年过后,无人知晓她这位皇后娘娘在护国寺礼佛祈祷大明风调雨顺,因丧女之痛,遣散宫人独自在寺内一处院落散心时,曾走到平仲树下,遇到了一位蹲下身在逗猫的少年僧人。

袈裟外露出蜜色肌肉,雄性气息澎湃。

偏生他看起来年纪又比她小......

当时已经跟慕容深很久没同房的阮凝玉见了,不由脸蛋微红,为了避嫌,移开目光便要离去。

就在这时。

“娘娘如今可还喜欢狸奴?”

阮凝玉身影一顿,豁然回头。

便见树下的少年早已抱起了猫,尽管物是人非,依旧故人之姿。

即使彼此变化了太多,可他唇边依旧是丝毫未变的嘲讽弧度。

前世民间传言,沈小侯爷因宁德皇后,斩断三情六欲,出家为僧,法号为:无情。

阮凝玉睁开眼,重新看向面前这位俊朗张扬的少年郎。

“不关他的事。”

沈景钰的背影顿住,回过头,便看见少女在原地平静着一双眼直视他。

杏目仿佛一汪无波无澜的湖水。

“我只是不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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